伊朗如何利用抗议活动阻止更开放的互联网接入

过去近一个月，伊朗人一直在激烈且坚定地抗议政府。这场抗议源于一名22岁女性在伊朗“道德警察”的羁押中死亡，而她被拘捕的原因是“穿着不当”。抗议活动主要由年轻女性领导，她们拒绝接受诸如头巾要求等限制性法律。政府则动用暴力手段，以及一些较为隐蔽的方式对抗议活动进行镇压。阿米尔·拉希迪（Amir Rashidi）是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Miaan集团”（Miaan Group）的数字权利与安全主管，该组织致力于推动伊朗人权状况改善。这位2010年离开伊朗的伊朗人向《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杂志介绍了伊朗政府如何利用人脸识别和网络断网等技术手段对付自己的人民。[以下为采访内容的编辑整理版。]伊朗政府是如何使用人脸识别技术的？在疫情期间，我们注意到伊朗在使用人脸识别技术。当时卫生部长宣布，他们与交通警察部门合作，在街头安装摄像头，拍摄那些没有正确佩戴口罩的人，并查找他们的身份。在抗议爆发前的两个多星期，一位官员提到了疫情期间使用人脸识别技术的事，并表示：“我们将采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女性，拍摄那些没有戴好头巾的人并找到她们。”伊朗政府官员引以为豪地拥有这样的技术，他们经常提起此事，民众对此也十分敏感。如果你看几段抗议者的视频，他们正在攻击摄像头。人们担心人脸识别技术已经投入实战并正在运作。不仅抗议者更小心地避开摄像头，把摄像头藏在身后，戴口罩等；媒体也十分谨慎地对所有面孔打上马赛克。有没有办法可以防止人脸识别技术奏效？从其他国家的经验来看，还有其他一些方法：例如，你可以穿着带有特定图案的衬衫，制造摄像头“噪声”或采用其他方法。但目前在伊朗，这些方法都不能真正奏效，因为缺乏相关的信息。因为我们不知道政府使用的是哪种算法，也就无法知道哪种方案可以奏效。我们知道的一件事是：伊朗政府与中国政府在技术方面有合作。基于这一点，我可以推测伊朗在人脸识别方面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伊朗的网络审查模式与中国十分相似，因此我不会对伊朗从中国获得相关技术感到惊讶。伊朗的网络审查模式是什么？伊朗在互联网方面的做法十分独特，但同样也遵循与中国相同的模式。我认为伊朗的做法比中国或俄罗斯走得更远。主要目标是建设一个本地网络。伊朗政府官员称之为国家信息网络（National Information Network，简称NIN）。在日常的交流中，我们通常称之为“国家互联网”。它实际上是一个内网：一个本地网络，为国内的不同服务提供连接，与外部世界相对独立。所以当当局切断互联网时，本地网络仍在运行，但你无法访问全球互联网。俄罗斯政府在2019年通过了一项法律，旨在建立类似的网络，但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其实际实施。这种基础设施还需要更多工具和组件才能真正发挥功能。例如，它需要数据中心。在应用层面，它需要即时通讯软件、电子邮件服务和搜索引擎。中国也是这样做的：它拥有百度、微信等服务与应用程序，并且这些服务和应用都受到大量监控审查。伊朗政府也有自己的YouTube、国家搜索引擎、电子邮件服务、即时通讯软件、数据中心等，这些都让其在不连接互联网的情况下也能构建功能齐全的网络基础设施。此外，伊朗也在制定大量法律，以建立不同的机构来规定如何使用这些基础设施和工具，以达成其主要目标：信息控制。它在本地化方面与中国模式十分相似，但由于基础设施和政策制定机构的存在，它在审查和信息控制方面的表现更为先进、也更成功。但我需要小心做这个判断，因为我不算是研究中国或俄罗斯的专家。当政府关闭互联网时，人们是否会使用这个国家网络？在互联网被关闭期间，伊朗政府的一个做法是通过鼓励人们使用本地服务来侵犯他们的权利。信息与通信技术部长在电视上露面，看起来颇为自豪地表示：“我们封锁了WhatsApp，因为它们违反了我们的法律，所以如果你关心自己的生意，就必须转用国家的即时通讯软件。”其中一个国家应用程序叫Rubika……我们称这些应用程序（如Rubika和中国软件微信）为“超级应用”，因为你可以用它们做很多事情：买票、缴费、直播、看电视。他们利用这些应用进行大规模监控，并且这并非他们试图掩盖的事情！有视频显示Rubika的负责人解释他们的人工智能系统有多么强大，可以捕捉两个人聊天中的敏感内容，并立即将其从平台中删除。这显然令人担忧。我认为这就是人们不使用国家互联网的最后一道防线：到目前为止，人们并不使用它，因为他们担心隐私和安全问题。但假如政府成功……伊朗还通过一种独特的违反网络中立性的方式，鼓励人们使用本地服务：它将本地和国际流量分开。如果你使用本地服务，你将获得更快的网络和更便宜的流量，几乎是价格的一半。而如果你要使用国际流量，网速更慢，费用更高。综合考虑这些因素，人们在当前的经济危机中可能会觉得：“是的，我们还是转用本地服务吧。”有没有绕开互联网断网的技术手段？在伊朗，目前还没有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有很多关于使用卫星互联网的讨论，但当政府不想让人们访问卫星互联网时，这并不是一个可靠的方法。另一个解决方案不是互联网，而是“数据广播”（data casting），这是由位于洛杉矶的组织“NetFreedom Pioneers”进行的一个项目。该组织通过普通卫星电视发送数据。伊朗境内的用户只需将USB连接到接收器上，下载数据，并建立一个特殊的应用程序来解包数据。在这些数据包中，包含新闻以及我们建议人们使用的各种绕过封锁的工具。所以确实存在一些解决方案。不幸的是，这些方法在大规模分发上并不可靠。但我们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技术和资金，深入研究，看看我们如何找到一个可以在大规模上实际使用的方法。我们必须研究这个国家网络，并找出绕过它的方法。不同的互联网自由社区正在进行许多相关研究，我们也在与它们合作。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解决方案——但问题之一是：当互联网被封锁时，每个人都很关注；但一旦封锁结束，大家又都回归到正常生活了。而我们所需要的心态并不是这样的。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互联网断开之前就做好准备。还有哪些关于当前局势的重要信息？国际社会往往只把这看作伊朗的问题。但问题是：世界各地有很多政府都想侵犯我们的权利，他们也在互相学习。我希望看到的是，人们能关注正在发生的事情，将其视为对自由、对互联网访问权的威胁，并以这种方式去应对它。因为如果明天中国和俄罗斯实施与伊朗相同的基础设施，互联网将不再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互联网。它将变成一个个孤立的“岛屿”。互联网背后的理念——连接人与人——将被摧毁。